同一个剧本成就了北京人艺最不像戏的戏和陕西人艺最像戏的戏。不是打擂也无所谓高下,两个版本没有《白鹿原》中白鹿两家的恩怨,有的是北京人艺不收版权费的大度以及陕西人艺集全院之力撼动鸿篇的胆识。昨晚,已经在京城大热了10天的陕西人艺《白鹿原》在天桥艺术中心落幕。连日来,只有两人中途退场、每场谢幕达四次以上的鲜有观剧场面,甚至让这一没有明星的地方院团版本成为好戏的坐标。
认可:罹患病症提笔已经颤抖的陈忠实,
一直想将自己以前写的字送给编剧孟冰
虽然表示创作前,小说、剧本、人艺、大导都是顾虑,但导演胡宗琪称,“只要找准坐标,就能做到精确的梳理和剖析。陈忠实用生命写就了这部作品,而我们同样是耗尽生命的这一段落来做这个戏。虽然其间会经历被‘剥离’,会有一些人为的艰难,但我坚信做戏就是做人、做事。”小说中满坑满谷的人物事件上了舞台却不能铺张,段落节选可谓奢侈,因为戏剧绝不仅仅是纸和笔,虽不能说高于文学,但一定是桂冠。在编剧孟冰看来,陕西人艺版同北京人艺版相比,文本上仅仅做了技术性的删改,同时将散落在舞台上的群众演员说的一些水词儿,进行了重新规范。“从小说到舞台,改编的成败就在于如何忠实于原著。对于《白鹿原》,抽掉一条线或一组人物都是不可以的,之所以最后保留了这么多人物,就如同棋盘,放在角上的一个子可能就会牵动全局。比如剧中鹿兆鹏和鹿兆海兄弟俩与白灵的关系,其实小说中有很大的篇幅,但在戏中却不能赘述,最后观众看到的似乎是哥哥夺了弟弟所爱,其实不是这么简单。篇幅有限,有些人物和事件不能展开或构不成因果,只能提取其命运的几个点,尽量交汇,如此构成一种关照。”罹患病症,提笔已经颤抖的陈忠实,一直想将自己以前写的字送给编剧孟冰,足见其对改编之认可。
震动:导演声称“不用明星,而是要让演戏的人成为明星”
舞台上,陕西人艺老中青三代演员齐整谢幕的一刻震天动地,很多观众说,没想到地方院团还有如此齐整的阵容。但其实行内人都不难看出,舞台上不是每一位演员都有深厚的功底与造诣,但凝心聚力的气场足以弥补表演功力的缺失。在胡宗琪看来,舞台上没有可能性,每一个细节都是精心和讲究的,每做一部戏,胡宗琪就会完成一整本绘画,这不是随意的排练涂鸦,而是精准地画出了舞台上的每一个调度图。用他的话说,“从开场到谢幕,舞台上没有商量。演员不是不允许有自己的创作,但创作空间很小,让演员在舞台上完全舒服是不可能的,因为舞台上每一个焦点的确定和转移,只有导演最清楚。”据悉,开始排练时,演员和这样的导演观几乎是对立的,那时剧组常常听到的一句话是,“这和我们以前的表演方式不一样。”正因如此,胡宗琪也直言自己的做法同眼下通行的明星制是一个悖论。“舞台上只要用称职的演员就够了,而且我坚持只有不称职的导演,没有不称职的演员。我的创作观念同明星制是有冲突的,所以我不用明星,要让演戏的人成为明星。”在北京的首场演出,剧组17个演员带着高烧坚持,胡宗琪则在后台一个个向生病的演员鞠躬致敬,这样的做法既是礼数也是仪式。
韵味:四句《人面桃花》老腔似有似无
宗法制背后人性的巨大阴影自开场白嘉轩阴谋换地就已经开始了,舞台上三个多小时的时间赎不了这个原罪,于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想从道德上挽回,才有了这一曲文明中阴暗的挽歌。既然是挽歌,就少不了声音形象。至今也没有人否认,是北京人艺的《白鹿原》成就了华阴老腔,但在创作陕西人艺《白鹿原》的音乐前,作曲赵晓丹刻意没有去看北京人艺的演出版,也没有着急去看剧本,而是通读了若干遍原著,“读后静下来,渐渐一些细节已经被模糊掉了,但有些冰山一角却依旧矗立在水面之上,而这些也正是我们最不能忘却的意象。”于是,老腔的使用在剧中不仅不泛滥,甚至很克制,舞台上仅仅用了老腔《人面桃花》中的四句,给人的感觉隐约有老腔滑过,但又似乎听不出来,一如原上的人一个个走了,唯祠堂内魂魄不散。
聚气:演员两年前甚至还在开歌厅、卖面条
认为最应该排《白鹿原》的陕西人艺,不仅没能抢先落地,甚至比北京人艺还晚了10年。作为全国艺术院团中为数不多的职业经理人,陕西人艺院长李宣四年前是从军队自主择业到此,刚来时,剧院账面上仅有13500块钱,“别说排戏,就连吃饭都困难。我们就从小剧场开始做起,由于没有观众,那时的戏根本不叫演出,就是彩排。记得那时文化系统要求‘照镜子’,我们根本无从谈起,就没地方照。演员那会儿出去拍戏是好的,很多人卖茶叶、开面馆,甚至经营歌厅。即使是两年前有了排《白鹿原》的这个动议,那时的剧院还是无编导、无演员、无观众的三无剧院。我们只能全面借力,从全国遴选主创,自身则在转企的基础上进行薪酬改革,慢慢将人心聚齐,才能众志成城共赴《白鹿原》。”虽然原著的文学地位毋庸置疑,但似乎每一次搬上舞台都如履薄冰,当年北京人艺排演也未能幸免,而今年年初该剧在西安首演后,争议扑面而来,李宣说,“那时,肯定的声音大都来自北京,而否定的力量都在当地,我开始怀疑自己、怀疑团队,甚至怀疑这样的戏剧样式。这个戏走到今天能够演出十多场,真是多亏了观众。”
入骨:一碗回味肝肠的biangbiang(此处的字为图片中的字)面
同北京人艺演员“南腔北调”不挂味儿的陕西话相比,陕西人艺用的是地道的白鹿村方言。刚刚出演完电视剧版《白鹿原》中鹿子霖的何冰在还未走进剧场时便称,“陕西人艺演,这事就对了。”除此之外,除了“味儿正”,演员更是天生就带着陕西人的那股生冷蹭倔。在同名电影中甚至成为了第一主角的田小娥,在剧中的展现既不回避,又添凄美,北京人艺版中极尽猥琐和阴险的鹿子霖,在陕版中则更多了道貌岸然。剧中处处可见人性的裂变,卑劣无耻与崇德高贵在那个以乡约聚居的人情社会中,都被无形地放大了。蒋瑞征出演的白嘉轩没有大喊大叫,却在不露声色中展示出一族之长的生存与生活智慧,心中永存无论政权更迭,唯有世道民生永续的哲学。此外,参透人生与世事的朱先生,单纯透彻的白灵,洗心革命的黑娃,哪怕是戏份不多的鹿三等人,也都让人过目不忘。一个个原上的人有时虽然说着现在听起来有些可笑的话,但却足以让人跳脱出来回看命运,甚至人生的终极立场。写历史剧,无非是走进历史或走出历史,而《白鹿原》却做到了先带观众走进白鹿原,最后又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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